雨后的焦山岸边,芳草青青,白色玉兰花苞上缀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对岸的焦山上绿树葱茏,山顶宝塔高耸,空气中迷散着淡淡的水汽。此刻,雨止,风停,江面波平如镜,就像你的心,念住。
昨晚春风猛吹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苇渡江的典故,想起幼时去过的焦山。于是立即约了三五好友,赶赴镇江。
朋友们听着风声说,看样子明天是要大风大雨了,要不要改期呢?
不用,说好了去就去吧,一切随缘,让风雨改期吧。我说。
果然,第二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车子开到常州段的时候,雨越下越大,即使有雨刮器都看不清楚前路,超车变道的车子后面都涌起一团白色的水雾。所谓风雨改期,不过是我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
两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焦山风景区的岸边,等摆渡船,而雨,此时真的停了。
只是心底轻细如微尘般的一抹念想,竟然就成真了。那数千年前,达摩大师踏着芦苇过江之时,大概也是这样的一念吧。那一刻的达摩大师,站在这二月的长江边上,回望身后追赶将至的墨墨人群,复观前方茫茫无际的滔滔江水,心念闪现,就折了手边的一支芦苇,就此踏上惊涛骇浪的长江,飘然去往对岸,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百姓。从此,成就了江南二月的千古佳话,璀璨了汉传佛教的浩瀚历史,旖旎了拈花一笑的禅宗文化。风浪涌起如山,禅师的心却如止水,直往彼岸。
同样心境旷达,无所谓风雨的,还有苏轼。他在出游遇雨时,淡淡地说:“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后来,雨停了,他又淡淡地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人生哪能事事如意,又有几人能做到境随心转。学不来达摩的一苇渡江,做不到苏轼的无雨无晴,但至少可以像达摩那样的心无旁骛,一心做一事;像苏轼那样的随遇而安,遇雨看雨,遇晴赏晴。人生琐事,何必执着?毕竟,在你转身的瞬间,那些人和事,不过就是二月的一场杏花雨,浅草上的一点水痕,江心的一丝波纹,被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了。
渡船来了,我们坐了船去对岸的焦山定慧寺。游客不多,古树参天,越发显得清幽、静谧。我上一次来还是在读小学,记忆中那天的风很大,有一位戴着草帽的老僧伫立在岸边,江风吹起他的僧袍,像绽开的叶。那次茗山长老写了对联给我,上联是“人生若梦谁先觉”,下联是“到处能安便是家”。想来,人间处处是道场,亦无一处不能得自在。还记得茗山长老曾说,世间最大的力量是心念,你心底的正念,可以破一切幽暗无明。纵然面前的是风雨,你也能像一苇渡江,乘风破浪而去。
我站在山顶,瞻仰白塔,回望身后,刹那间缤纷前事涌上心头。曾经,大雨如注,阻隔了前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曾经,明月帘下,风吹花瓣落,醒也无聊,睡也无聊。曾经,庐下听雨,敲打着窗扉,人也是客,雁也是客。曾经,风沙灌面,困顿了行人,负荷累累,渐行渐重。曾经,卧听蛙鸣,此起彼伏间,欲语还休,黯然转身。曾经,乌云密布,遮盖了日光,仰望天际,入目尽灰。而此刻的林间,草木郁郁葱葱,江心波平如镜,水天一色。一扬手,树叶上的雨水滑落,融进掌心,瞬间消失,了无痕。
原来,不过只是途中遇了场风雨罢了,幸好,过来了。而雨后的江岸,草色如幻,江山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