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春天最让我难忘的,除了花红柳绿草长莺飞,那四月的炸香椿鱼儿得算上一个。
炸香椿鱼在沧州是个家常菜,家乡话带点儿化音,叫做香椿鱼儿。说是香椿鱼,其实也没有鱼。春日晌午,取一把树梢上嫩红带绿的香椿芽,清水洗净沥干,打进两个鸡蛋,放上半碗面粉,捏一小撮盐,搅和搅和,芽上挂一层这蛋面糊,锅里宽油八分热,筷子捋顺夹下锅,嗞啦一声,这满屋子热腾腾的香味扑扑往外飞呀,有鸡蛋的香,有香椿叶的香,还有煎鱼的鲜香。这没鱼肉也带着鱼香的味儿啊,估计也就鱼香肉丝能媲美一二。少顷便熟,刚出锅的香椿鱼儿金黄酥软,整齐排在盘里,不等端上桌去就被守在灶台边眼巴巴的孩子们手拿把抓地偷吃光了,一个个小手指头烫得通红,满嘴的油光锃亮还贪心不足地瞅着炸香椿鱼儿的筷子尖,就等着最新最脆的出锅来,赶紧填进肚里。
每年春天渐暖,奶奶就喊着全家老少一块去家里钩香椿。奶奶家的香椿树有十多年了,长得高大,得有两层楼那么高。树尖上的嫩芽踮着脚也够不着,爸爸就做了工具,拿长长的竹竿,一头绑上铁丝,多留出一截弯成钩子,钩尖向上。用的时候拿钩子对准香椿芽根部,钩住后轻轻一拧,那一丛芽叶就齐整整掉下来了。树下是那些爱守灶台的孩子们,拿着盆七手八脚把钩下来的香椿捡起来,收满一盆就跑着送到厨房,交给奶奶和妈妈制作美味。
我从来不像弟弟妹妹似的猴急猴急,我贪吃又嘴刁,爸爸叔叔们钩下来的香椿有老有嫩,太老的炸出来发硬塞牙,太嫩的小芽水分又大,炸成一团糊糊没了嚼头。我趁着满盆的香椿收上来,借着帮厨的由头把那正好时候的香椿芽挑出来,洗择好了,缠着奶奶先给我炸这一把,奶奶知道我这小心思乐得不行,偏疼着我给我先做出来吃。外边的弟弟妹妹们还捡得热火朝天时,我早已左右开弓吃得开怀了,等他们循着香味赶过来,我已经过足了嘴瘾,十分大度地让给他们啦。剩下吃不了的香椿芽,奶奶就拿红塑料绳一捆一捆地扎好,给各家带回去接着吃。香椿摘下容易坏,但经过奶奶捆扎的总是能再多存放一阵,香椿鱼儿的美味又能多延续几天。
小时候的事回想起来总是莫名开心,兄弟姐妹提起我的小使坏也是笑骂个不停,嚷着得让我亲手炸一回香椿鱼儿给他们吃才算完事。没法没法,当年抢吃的小孩如今成大人,也还是聚在一堆爱吃爱玩。挤在厨房,起锅开炸,连吃带闹,热热乎乎,就着这春天的劲儿吃得香甜。奶奶岁数大了,吃不下油腻,坐在床沿上敲着拐棍瞅着我们乐弯了腰,还高声嘱咐着小心一点别让油锅烫了手眼。
年年春去春又来,香椿树尽责尽力地发芽生长,如今又是一波香椿芽过去了。河北春短夏长,守在夏天的关口,我们围在奶奶身边,一起想着春来的香味,想着椿芽满枝,还想着下一年那香喷喷热腾腾的炸香椿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