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是爱花的,爱到每个月都要以花来配,这个月份当然是指农历。“杏月”,指杏花烟雨的二月,“桃月”无疑是说桃红柳绿的三月,“菊月”则指光阴到了秋霜点菊的九月,而荷花则属于六月,决无别解。
荷是个好字,有着美人般曼妙的身段,轻轻一念,好似从心里发出的一声轻叹,尔后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穿塘而过的风,满荷齐舞,清影横波,美而雅。芙蕖,草芙蓉,这两个名字也很美,这都是荷的别称,就像崧是白菜的别名,野豌豆苗叫薇,草果被称作豆蔻,都很动人。而在文人雅士那里,荷花又被称作莲花,这样一叫,荷花被赋予了世外高人的超脱气质,但我总觉得那是小众的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总让人敬而远之。在热辣辣的夏日里,在闹嚷嚷的尘世中,我觉得荷花这个称呼,更能确切表达寻常人的喜爱之情,一枝一叶都能悦人或者利人。
在水润风清的江南,因为有荷的凌波而生,为夏日增添一份清凉,还有些许的雅致。荷从发芽挑出水面,便显示出别样的风姿。初生叶,亭亭如盖,有风则摇曳生姿,无风则袅娜动人;及至花开,或粉或白,均娉婷有态,盈盈含笑,迎风愈娇,香远益清;即使在开完一塘夏荷,洗尽铅华,暗结莲蓬,仍与翠叶并立,虽蕴藏累累果实,却垂首默立,这点与厚重的人极似,总是谦逊的,也是,人不反常怎能超常;剥开莲子,则有一叶叶碧如翡翠的莲子心,泡茶喝,苦苦的,能降压败火。
及至夏末,翠绿转黄的残荷,摘下,也有用处,蒸菜时垫上一片,清香悠悠。或用来包装食物,记得小时候吃的五香豆,就是包在荷叶里的,豆嫩叶香,真有餐花食英的感觉,每每想起,回忆里都散发着荷叶的芬芳;还有藕,虚心有节,节节透着生命的气息;由此看来,花以色悦目,以香醉人的本事,荷都有,而荷利人的本领则是其他花所没有的。
记忆中,永远有一方故乡的荷花塘。童年时,家是临水而建的,推开院门,面对的就是荷花塘。清晨初醒,我喜欢坐在塘边,借微微的荷风,醒醒自己的下床气。掬一捧清水洒向荷叶,看水成珠,晶莹剔透,从叶上滑下,乐此不倦。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和几个小伙伴,偷下荷塘游泳。在荷荫下戏弄一条条曳尾的小鱼儿,或是拉弯高高的荷花去嗅,或是摘一片荷叶顶在头顶,那时节,有蝉声一声声落下,有云扭着腰肢,在水中洗涤着一朵又一朵的洁白,而静静的时光,将满塘荷花凝结成记忆中最柔美的珍藏。
荷与水总是息息相关的。记得一本书里写道,“有一种鸟,它睡在风里”,这句话让我想起了荷,无论鸟睡在哪里,荷都是睡在水里。荷与水,互相成全而有了一幅美景。而人的一生,总有一湾流在内心的水,总有一朵属于自己命中的荷。
临水赏荷,微风送来阵阵清香。它把扎根于淤泥中的坚韧留给自己,把最美的姿态留给世人,完成了从小荷尖尖到开花结果的过程,即使枯萎也是那么自然,这是荷的姿态,也是人活着的姿态。人只有坚持,从容,自在,才会在越活越薄的岁月里,有着越来越饱满的内心,生命的稻仓里才能果实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