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不知怎么了，都想着要把天下让给别人，而别人还不大乐意。许由就唯恐这项大任落在自己头上，许由的智慧还是能够担此大任的，他喜欢自己一个人清净，心里透亮得很，所以尧一说禅位给他他跑得比谁都快，以至于路途借住时还被人偷了一顶很不错的皮帽。许由如此更像一介农夫了，皮帽子和天下都是身外的，唯有自由是自己的。

　　箕山与嵩山相照，属于深山了，车子一路上迂回腾挪，山峰障眼，丘陵拌路，林木稀疏，野草蓬茸。箕山不仅有许由，巢父、伯益也都隐居于此。后来唐王绩有诗：“家住箕山下，门临颍水滨，不知今有汉，惟言昔避秦。”这里似乎成了避乱逍遥的好地方。

　　许由在一片山坡上盖起了房子，当起了自己的王。田地每年开花，许由看着那些花心里纷然，秋后结了果，许由去摘自己的收获。有人发现了许由，找到他的时候，许由已经是一个地道的农人了，他再不是那个戴着皮帽子，穿着长衫子给尧舜讲天下的老师。来人说了，尧要把九州长给许由去做，要说九州长是比这几亩田地好多了，不用费劲下力，多少人想这等好事还捞不着呢。许由是什么人？直恨怎么长了两只耳朵，让这样的话进去了，许由赶忙蹲在了水旁，不停地洗自己的耳朵，来人一看感觉许由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跑走的时候许由还在那里洗耳朵，水清凉地进去又出来，如此循环往复，一切又是清清亮亮的了，风还是乡野里带有各种啁啾和馨香的风。许由看着那条水，洗掉的已经流走了。

　　我来的时候，世上已经过去了数千年。地上漫了水，湿洇洇的，沾了一脚的泥。乡野的味道灌得满胸腹都是。车子早进不去，山坡旁逸一条小路，路旁长满了野酸枣，一个老农正在堵水，看到我们，说来了啊，水漫了。我问这是哪里来的水，就听到了那个迷人的名字。老农说，洗耳河。他说得那么随便，看着我惊讶的神情，似疑问这不是洗耳河吗？俺从小就叫洗耳河，我说是呀，你知道怎么来的吗？那还用说，许由当年为了浇地从颍水引来的，听了不愿听的话，就洗自己的耳朵。老农说，以前水大，现在不成样子了。水绕着山盘旋而下，消失在了山弯那边。

　　水前不远有一片屋子，却是显出了古老，说古老是因为屋子周围有那些老树，树长弯了长残了，多是老槐，一棵树竟然长在了房子里。当年许由比这个住的还要简陋，许由是知足的。

　　进到房子里，竟然看到一张许由像，早先见过许由壮年的画像，俊朗慈善，这张老年的似乎更像一些，光着头，帽子被人偷了，就再也不戴，袒着胸，赤着脚，一副如来姿态，实际上如来还是讲究的，并且劳神的，许由则完全一个仙人。画像前有香炉，隐居到这样的荒僻之地，还是被人烧香拜了祖，一定不是许由所愿。许由生儿育女，倒是人丁兴旺，形成一个村子就叫了许由村。又慢慢形成许国，这是许由没有想到的，而成了国家又发生了争斗，许国也不知其果了，这也是许由没有想到的。

　　一间屋子里跑出来一个小女孩，手里三两下就有了一把野菊。想问问她姓什么，女孩用花挡住一只眼睛不说话，另一只眼睛闪出羞来。老农说，她不姓许，她是外来户。

　　一股浓烈的香传过来，有什么拽住了脚步一样。蹲在水边，水依然清凉透彻，一个人的耳朵产生的幽默波澜还在荡漾着。这里是箕山脚下，抬眼就看见了那个东北西南向的山，山形如箕，名字是农家的。许由死后葬在山上，山也叫许由山。有个写《史记》的人登上过箕山，心情似也有不同，只是跑的路比我辛苦。

　　许由是阳城人，那里离他隐居的地方不远，阳城后来又出现了一个人物，就是弄得争霸不已的陈胜。

　　陈胜真成了王，拥有了想有的一切，住在豪华的宫殿里，却将同耕的朋友忘却了，也不会保江山，时间不长死于乱刀之下。陈胜喊出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许由要是听到了，一定又要去洗耳了。

　　阳城后来被叫成了告成，是武则天登封嵩山，在阳城举行庆祝大宴，喻为大功告成。这也闹闹嚷嚷地扰乱了许由的初衷。最理解许由的是那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人，许由天下都不要，何要一县之令？想起来的路上，当地的朋友指着一个草坡，说这里每年春天都有自由寻偶的节日，就像诗经中描写的那样，成为一种民俗了。箕山脚下从古就是一个享受天然的区域。

　　站在高处的时候，就知晓了那些芳香从哪里来的了。那是远远近近的大片大片的油菜，还有红红黄黄的山花，难怪许由会看中这样的地方。虽历史经年，物是人非，但大地还是老样子，始终有旺盛的种子在开花。

　　作家简介：

　　王剑冰，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散文学会会长，出版作品《绝版的周庄》《卡格博雪峰》等3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