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个细雨蒙蒙的冬日夜晚,重庆歌乐山渣滓洞近在眼前。
脚下的台阶是湿滑的,昏黄的灯光下,渐渐看清了四周。看清了四周布满的暗哨、铁丝网,刑讯室里各样的已经生锈的刑具,以及曾经被关押的革命志士的名单。
踌躇间,眼前闪过一抹火样的红。是谁?
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着蓝旗袍、红毛衣,戴着白围巾,她款款走来,就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浑身散发着青春的光芒,如朝霞般倏然拉开了另一个时空的帷幕。
那是临刑前的黎明,她特意向室友要了镜子,用心地梳洗打扮。她深情地念诵那封在牢中用竹签蘸着灰烬写下的《红色遗书》:苦难的日子快完了,除了这希望的日子快点到来而外,我什么都不能兑现,安弟,的确太辛苦你了……假如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情景剧不长,但那一刻,我的心房敞开着,任其冲撞。
那一年,江姐29岁,儿子彭云只有3岁。
而被囚在渣滓洞的革命者,大多数牺牲时也不过是二三十岁年纪,风华正茂。他们坚贞的灵魂,梳理着羽翼,准备迎接飞翔的日子;他们相信,待到收获的季节,染着鲜血的花儿会开得更美!
二
那一日,走进巫山,却没能看清神女的模样。
人们把最瑰丽的传说赋予她:炎帝之女,美丽多情;她未嫁而死,吸纳日月精华,化作神女;她助大禹治水,使百姓免于洪灾之苦;她有环佩鸣响,浑身散发着异香;她作为女性坚贞的化身备受礼赞。
传说越多,说明人类的想象力越丰富。直到有一天,舒婷在诗中写道: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人们笃定不移的心开始感到不安。她不再是一个传说,忽然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子。心真的能变成石头吗?扪心自问,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神女身着的“红裙”,却不曾褪色。
红叶,不知是谁轻轻喊了一声,峡谷里立刻传出无数回声。这是红叶最美的时节,叶子翩然,宛若振翅欲飞的蝴蝶,狂欢着,燃烧着,赶赴一年一度的聚会。
船行在高峡平湖,不起一丝波澜。静静欣赏着漫山红叶,一丝喜悦从心底升起。
三
从巫山返回重庆,途经万州。夜幕下的万州城,灯火辉煌。
我沿着江边散步,看到不远处的大桥,猛然想到江姐也许就是在这里被捕的。
据说那一日,天气闷热,风雨欲来,江姐和其他革命者一起被押往码头,途经万安大桥时,江姐认出了叛变投敌的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立刻机智地大声呵斥叛徒,引来群众围观。她一路痛骂,到了码头上船后,仍不住口。很快,一条消息传开了:一个戴手铐的女人大骂长络腮胡的“涂矮子”是共产党的叛徒。这使得党组织立即采取对策,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多么智慧,多么勇敢!江水有灵,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半个多世纪前的骂声?
被捕后,很多人担心江姐熬不过酷刑,国民党特务也认为很容易就能从她身上找到“缺口”,但她始终坚贞不屈。
那晚,宾馆楼下的酒吧里喧闹声此起彼伏,一直有人在用力吼着黑豹乐队的那首《你到底爱不爱我》。爱或者不爱,对于处于青春躁动期的年轻人来说,是个大问题。
对于江姐和与她有着同样青春面庞且已把青春永远定格在那巴掌大的囚牢中的革命者来说,爱,是大爱,爱祖国,爱人民,爱光明,爱自由,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对于神女和无数对神女倾诉衷肠的人来说,爱是藏在心底不能说的秘密,它需要坚持,需要等待,等待某个机缘,等待一个充足的理由。
第二天上午,在万州三峡曲艺团,听四川竹琴艺人唱曲。年长的传承人已有76岁,年轻的后学者不过20岁左右,他们的眼神里都闪烁着一份对艺术的钟情与热爱。听他们唱起“红岩故事”,我的思绪一时飘得很远。
想起江姐的红毛衣,想起神女脚下的红叶,那是青春永恒的表述。对于她们而言,青春从未远离。我想,若内心燃起一团火,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年轻。
冻凤秋:就职于河南日报社,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网络文学学会副会长,多次获中国报纸副刊作品评选一等奖,出版有文集《风吹书香》等。